崔又昊是楚明盛的伴读,从小跋扈最喜欢与人不善,四处挑事招惹是非更是家常便饭,看他不爽的人如过江之鲫,奈何崔家是世家大族,崔氏一族,簪缨世胄,满朝朱紫。
每每出事,苦主若想对簿公堂,崔家朋羽满座,华盖如云,公堂之上你叫主审官一句崔大人,崔又昊却叫人一声叔父,如要私下解决,崔又昊可是天生神力,苦主只想讨个说法,可不想搭上自己一命,好在崔又昊人虽然混蛋了些,却从不欺压百姓,言官们也就对其作为睁只眼闭只眼了。
有这样一位伴读,楚明盛当然要将其价值发挥到极致,得知春风不夜楼正是自己好大哥的私产后,便指使崔又昊隔三差五去捣乱。
今日大朝,大皇子一篇治水策论和弹劾他纵容恶仆当街御马的奏章同时摆在景帝面前,楚明盛最讨厌有人拿他和自己的兄长做对比,更何况这次他不仅远不如人,还被对比得如此惨烈。
楚明盛心里憋着气,所以早朝一下崔又昊就来春风不夜楼报道了,此时还不到晌午,楼里赌局未开,只有几名茶博士和乐师在忙碌,崔又昊刚坐下就踹翻了桌子:“这么烫的茶是要烫死爷?”
滚烫的茶水直冲邻座的墨衣公子而去,崔又昊是故意的,打一进门他就看这人不顺眼了,藏头藏尾就算了,居然长得还帅,凤眼浓眉摄人心魄,下半张脸虽然隐在扇后,不难猜出俊朗,崔又昊很不爽,他最讨厌比他好看的人。
楚桃虽然不想暴露身份,但面对这人为的飞来横祸也不会选择忍气吞声,折扇翻转间茶水连同茶杯一起回敬给了崔又昊,崔小爷天生神力,敏捷度却一般,楚桃反击极快,根本没有留给他躲避的时间,是以这杯敬茶崔又昊只能照单全收。
“崔爷息怒,”管事哎呦哎呦地趋步赶来,“爷息怒啊!”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今天必须给爷一个说法!”崔又昊是来找事的,当然是管事怎样求情都不能满意的,他挥开隔在中间的小厮们,顺手又掀翻了几个桌子,叫嚷着要拉楚桃从雅座出来,“黑衣服的,滚出来,自浇一壶馊茶爷就放过你!”
他话还没说完,掌柜捧着百两纹银恭恭敬敬地呈在了跟前:“崔爷别动怒,芊芊正梳洗打扮马上就出来了,今日的茶博士全部被罚去受刑了,这些算是我们春风不夜楼赔给爷的汤药钱……”
“算你们识相,”崔又昊神色微缓,按下白花花的银子装作无意间问道,“不过芊芊早上不是从不出来跳舞的吗?怎么今日特殊?”
管事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老狐狸的他当然知道崔家小爷是来故意找茬的,也看得出崔小爷谁劝都不好使,可偏偏一颗真心都系在了芊芊姑娘身上,所以每次来闹事也只是不痛不痒地砸些东西,看似耽误了楼里大半日生意,其实别说筋骨,连皮肉都未伤分毫。
小年轻心里惦记嘴上还要逞强,想问就直说呗,又拉不下脸面,崔又昊放不下面子,管事的漂亮话可不要钱:“春风不夜楼的姑娘们都是身怀绝技的奇女子,姑娘们靠本事吃饭,咱们哪里能做她们的主?”
崔小爷不就想听一句芊芊姑娘待他与众不同,今天晨舞就是为他破例的吗?管事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姑娘们的心思最是难猜,小人也不敢随意揣测,只是平日里芊芊姑娘一舞最是难求,白日不舞也是姑娘一直以来的习惯,不过今日听见崔爷来了,竟然一改常态换了舞衣……”
管事当然没有说谎,他只不过隐瞒了一些事情,又故意用了暧昧的话语混淆视听而已,他既没有说芊芊是为谁起舞,也没说她又是为何要跳这支舞,他只是老老实实说出部分事实,剩下的对方自然会补全。
果然,听管事这么一说,崔又昊顿时浮想联翩,芊芊一定是为了他才破例晨舞的,可惜这样好的时刻被这小子给毁了!自己现在满身茶水一定狼狈极了,这小子让小爷在芊芊面前出丑,爷就要折了他臂膀再把他丢出春风不夜楼去!
崔又昊还没动手,一阵香风袭来,纱幔缓缓升起,悦耳的金铃声伴着鼓点一步步靠近,身着红纱彩衣的西域舞娘们鱼贯而出,鼓点渐快,舞衣翻飞,美人们欲纵先收,半藏的眉眼欲语还休,酝酿着一段惊鸿。
有人惊道:“是胡旋舞!”
“芊芊一舞果然不俗,这舞筵不过我两手大小,她竟然能在上起舞,连续旋转都不出界!妙,妙啊!”
春风不夜楼大厅的圆台上立着一位纤细美人,她脚下色彩瑰丽的圆毯配合着美人高超的舞技,瞬间将人们拉入了梦幻的西域风情,鼓点越发激昂,舞步更加轻快,当大家都被舞倾倒时,鼓点骤停——
一动一静间幻梦破灭,所有人都还满脸痴迷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台上的芊芊拉下面纱,右手搭肩行了一礼后笑道:“芊芊近日新编胡旋一舞,今日首次表演,芊芊谢过各位赏脸,妾身特意寻来葡萄美酒与夜光杯,请君饮酒再赏此舞。”
小厮们端着早就备好酒壶与酒杯,将美人的心意呈到各桌,于是胡琴再起,叫好声与打赏接连不断,人们又回到了舞娘举手抬眸中描绘出的热情西域。
崔又昊早就看痴了,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找茬,什么茶水,只端着酒杯随人流拥堵在台前,恨不得掏出整颗真心供台上的美人赏玩,又是一阵喝彩,圆台四周的伴舞们脚下轻快,带着跃动的金铃飞遍了春风不夜楼,遇见看对眼的客人还会停下来,为其斟上一杯葡萄美酒。
赵观南一身舞娘装扮也混在其中,她踩着舞点快步靠近楚桃,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突然起了捉弄小桃的坏心思,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斟美酒,双手捧起夜光杯学着舞娘们的样子,贴近楚桃娇声劝酒:“还请客人莫要嫌弃妾身,满饮此杯吧!”
姐姐就爱捉弄他!楚桃看着面前的酒杯如临大敌,他早就认出了赵观南,他今日是偷偷来春风不夜楼的,本来就是突然昏了头的决定,他一进来就后悔了,想走却被崔又昊绊住了。
等人被台上舞蹈吸引走时,楚桃明明可以趁机离开的,可是他看见了姐姐,虽然赵观南带着面纱又穿了红纱舞衣,但楚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夜夜睡在他身边,他可望而不可求的姐姐啊!
只是一双绝色的桃花美目,楚桃就认出了这双他在心中勾画过无数遍的眼眸,他是可以走的,也确实应该走的,他为进楼换了男装,平日里隐藏在娇软宫装下的男性特征,此刻全部暴露了出来,例如披帛掩盖下的宽腰窄肩,再如珠链死死遮住的喉结凸起。
小公主还在纠结自己的好姐姐到底喜欢女子还是男子,楚桃总觉得赵观南是喜欢女子的,姐姐总是对女子多些关注与耐心,楚桃太知道了,因为他就是受益人之一,所以更加不敢暴露身份了,他怕被赵观南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别,把从前的偏爱与纵容通通化作过往云烟,他无法接受,他应该离开的,但脚下却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无法挪动。
是以被赵观南堵在墙角,楚桃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的内心矛盾极了,他怕被姐姐认出来,又怕姐姐认不出来,放在周围人的眼里,就是舞姬已经奉酒在嘴边了,楚桃还端坐着装那什么柳下惠!
“美人怎么偏挑这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已经有人耐不住性子要拉赵观南入怀了,王五混迹欢场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赵观南绝非俗物,想到自己发掘了一位还未被世人知道的绝世美人,他心痒极了,“美人看看我吧?这杯酒王某愿出千金买下,还请美人赏脸!”
赵观南转身躲开了王五的手,一个旋转躲进了楚桃怀里,男人身体僵硬但下意识地回护让她笑弯了眉眼,赵观南用撒娇的语气抱怨着:“公子不喝,定是妾身没有让公子满意是不是?”
王五来不及生气,他愣愣地看着绝色美人随手抛起头上的薄纱,将自己和身边故作镇定的男子笼在其中,然后单手解开面纱,低头将晶莹的夜光杯叼在双唇之间,赵观南像无骨的美人蛇一样,轻松破开了身下人的防御,她钻进楚桃怀里还不知足,又倾身附上他肩膀微微抬头,似在劝酒又似在献吻,旁边起哄的人都被这香艳的一幕看傻了眼。
楚桃在赵观南抛起头纱的瞬间,在被熟悉的暖香环绕的瞬间就彻底酥麻了身子,他此刻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半密闭的空间里气温攀升,赵观南头上各色宝石的额饰晃得楚桃头晕眼花。
他只能僵坐着任由怀里柔软的身躯越靠越近,直到赵观南的呼吸打在脸畔,他才幡然醒悟般挣扎起来——却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惊扰了美梦,耳边的杂声渐远,楚桃只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和扑通乱跳的心跳,等冰冷的杯壁贴在唇边,楚桃才恍然发现,这原来不是梦……
因为楚桃坐得极端,所以就是赵观南努力攀附着他的肩膀,也矮了人大半个头,却恰好方便她用下唇抵着酒杯将其固定在两人唇间,距离这样近,她也不可避免地听见了楚桃如雷般的心跳,看见了他红成一团的脸颊,赵观南狡黠地轻笑了一声,怎么红成这样?果然是她的小桃。
“小公子,”赵观南用舌尖推着酒杯倾斜,故意将最后一个字念的含糊极了,也暧昧极了,楚桃一时间分不清姐姐是叫自己公子还是公主,只听见姐姐的笑吻在自己耳尖,她说,“给点面子饮一口吧?”
猩红的酒液浸湿唇齿,熟悉的暖香中多了一丝陌生的危险和令人血脉喷张的兴奋,楚桃快被自己平日最依赖的香味逼到疯魔,他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于是终于放弃了抵抗,双手箍起怀里作怪的舞姬,让她贴紧自己然后慢慢将人抱起,再一口口将酒液咽下。
赵观南被迫跪坐在楚桃怀中,原本她在下楚桃在上的姿势也换成了她在上而楚桃在下,两人隔着半杯葡萄美酒在对方眼眸中寻找着情动,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酒杯落地顿顿地砸在柔软的地毯中,剩下的半杯美酒尽数洒在了两人胸口,湿黏、沉重……
终于,劝酒变成了献吻。